弗拉爨萨斯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精神。让我不禁想要吐槽“打击那么大吗？”
不过他好歹还是记起了自己的工作，开始作为向导带着我走向魔王城。
在弗拉爨萨斯的口中，魔王城被称为“常夜宫”。一走进城门，我立刻发现这个名字原来如此贴切——城外明明是午后一两点的时间，可城里却漆黑一片，宛如午夜。我回头看向城门，惊讶地发现原本明媚的阳光已经消失，只剩下一轮圆月高挂在天边。
“这是？”
“啊，主人有所不知，这座常夜宫里没有白昼，只有永恒不变的黑夜，所以称为'常夜宫'。”
看来这座城里有某种幻术，会让人产生置身夜幕之下的错觉……
“主人似乎误会了，这并不是幻术。”弗拉爨萨斯简直像是会读心术一样，抢先纠正了我的猜测，“这座常夜宫是历代魔王的居城，所以受到了黑暗女神大人的庇佑，能够彻底隔绝阳光的威胁。”
阳光的威胁？啊，也是，虽然我至今为止遇到的魔族都能在白天随意行动，但也的确有不少魔物是害怕阳光的，最典型的就是不死族的魔物，比如吸血鬼、食尸鬼之类的。
可是，这样子不会把生物钟搞乱吗？还是说魔物不在乎这个？
“……能得到守护女神的庇护，还真是了不起呢。可是啊，我是个人类，不晒太阳可是会得病的。”
我先圆滑地称赞了一下，然后立刻抛出了关键的疑问。
“啊，这个没问题。”弗拉爨萨斯满脸笑容地回答。
是吗？虽然有点变爨态，但弗拉爨萨斯果然很可靠。看来这个“庇佑”是可以解除的吧，至少能解除一部分……
“从城堡往北走半个小时左右，有一片风景很好的开阔地，主人可以在那里尽情沐浴阳光。”
“……”
真想把弗拉爨萨斯那张灿烂的笑脸打烂！就算风景再怎么好，我也不可能在冻土上面晒太阳吧？
（……真的……不能吗？）
我突然意识到，自己这个结论好像下得太快了。毕竟这可是魔王城，稀奇古怪的道具应该有很多吧。说不定弗拉爨萨斯真能有什么办法。
“……那你就去安排一下吧。”我把自己刚才的动摇掩饰了过去，平静地向弗拉爨萨斯吩咐道。
“是，不才弗拉爨萨斯即使粉身碎骨，也一定完成主人交托的使命。”
不用这么夸张吧！不过有干劲是件好事。
我姑且收起了心中的不安，把这件关系到自己健康的大事全部交给了弗拉爨萨斯去处理。
……
进入魔王城后，弗拉爨萨斯拿着提灯在前面带路。
因为有将近十年没有使用，城内的烛台吊灯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。走廊里漆黑一团，提灯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区域，其他地方则完全被阴影笼罩。
借着提灯的微光，我看出走廊非常宽阔，虽然哈桑和迪比谢那样的体型还是没办法，但诺翠丝应该能行走自如。走廊上没有铺地毯，黑色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人。墙壁被涂成了略浅的灰色，上面偶尔能看见一两幅画。虽然因为很暗所以看不太清楚内容，但大约都是风景画。
暂时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，所以我让弗拉爨萨斯先带我参观一下整座魔王城……
“这里是关押【女囚】的监牢。”
囚室很宽敞，墙壁上挂满镣铐，似乎可以同时关押不少人。不过，房间里还有些奇怪的东西——从天花板上垂下很多铁链，末端还都挂着镣铐，应该也是某种拘束刑具吧；房间中间摆着几张长桌，高度到成年人腰部附近，长度和人类的身高相仿，两端还各有两个镣铐，似乎也是拘束刑具……一间囚室为什么要这么多种刑具？
“这里是执行示众刑的刑场。”
虽然说是刑场，但其实也还在魔王城内，只不过比普通房间宽敞一些。房间里什么装饰都没有，也很幸爨运地看不见任何血污。房间正中央有一块略微高出地面的平台，上面安装着一副枷。枷就这样竖着，被处刑的人只有平躺着才能带上这副枷，可是它又被一根木棍支在和人的腰部差不多的高度……嗯，是不是要犯人弯下腰啊？这种示众刑？
“这里是拷问室。”
和前两个地方相比，这里的刑具要多得多。四个端点都有镣铐的X形木架，作用显然是把人分开手脚固定住；墙角狰狰狞笑的铁处爨女，用途自然也不言而喻；挂在墙上的，末端分成很多股的黑色皮鞭，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威力，但姑且也能猜测出用途……可是，墙边摆着的那一排，竖着一根不长的木棍的椅子，到底是干什么用的？还有，那边那个……是三角木马吧？
（啊……这么回事……）
我不禁打了个哆嗦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，之前我所参观的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，那就是……
“弗拉爨萨斯。”
刚走出拷问室的门，我就拦住了魔王城的管家，而后者正兴致勃勃要带我去参观下一个地方。
“主人？”
“你尽带我参观这些地方，到底是有什么打算？”
“有何不妥吗？”
弗拉爨萨斯满脸无辜。
“除了'不妥'就只有'不妥'吧！这些房间，也包括你的身上，每个地方都写着'不妥'两个字！”我忍不住大吼，“这魔王城里面就没有正经点的地方可看吗？”
“啊……主人不喜欢这种吗？”弗拉爨萨斯点了点头，“这些设施都是几代以前的一位主人修建的。后来的几位主人都一直没有使用过，所以就这么闲置着，我觉得有点可惜。”
听到他的话，我不禁皱起了眉头。
“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用？”
“因为那位主人说过，这些都是【男人的浪漫】。既然主人这么执着于性别，所以我以为……”
混爨蛋，这家伙绝对是在记恨我甩掉他这件事。
“我可不承认！作为一个男人，这种浪漫我绝对不承认。”我竭尽全力反驳弗拉爨萨斯的话，不能让这个误会继续流传后世。
“诶……”
“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，带我去参观【重要的地方】吧。”
“重要？”弗拉爨萨斯歪过头去。
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？
“议事的大殿啊、给我的坐骑休息的地方啊、卫兵们的营房啊，还有我的寝室和书房，这些地方才比较重要吧？”
“遵命，请跟我来。”
大概是觉得玩笑开够了吧，弗拉爨萨斯老老实实地接受命令，带着我朝城堡的中部走去。
……
“主人，可以问个问题吗？”
走在前往大殿的路上，弗拉爨萨斯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“你说吧。”
其实我反而好奇他会想要问什么。从见面以来，弗拉爨萨斯总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。不过我也明白，既然他能成为服侍很多代魔王的管家，必定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。从一个人问的问题，可以多少看出他观察事物的习惯，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。
“提名主人的是诺翠丝大人，对吧？”
“啊。”
“那个，诺翠丝大人和主人是亲属吗？”
“嗯？”
这是什么问题？是觉得诺翠丝会提名我这个人类很奇怪，所以才这么推测吗？
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我强忍住心中的惊讶，平淡地反问。
“因为……”弗拉爨萨斯停住了脚步，转身看了过来，“主人和诺翠丝大人的外貌有几分相似，所以才这样猜测。”
相似吗？和那个头上长角、脚下有蹄的鹿女？
“很像吗？”
“也不能说很像，但脸型和眼睛周围有些类似。”
说这个啊。即使是用人类的标准来看，诺翠丝也非常美，还带着点纤细的感觉，和精灵也有点相似。我没有照镜子的习惯，所以对自己的脸不是太清楚，但既然弗拉爨萨斯这么说，大概的确有点相像吧……不过，回想起弗拉爨萨斯形容我的话，就觉得他嘴里说出的东西也不怎么靠谱。
“我对自己的模样也不太清楚。”我敷衍地回答，“不过，我和诺翠丝不可能是亲戚吧？我完完全全是个人类。”
“啊，这么说也对。”
弗拉爨萨斯点点头，看来是接受了我的答案。
说话间，我们已经来到了大殿的门前。这扇大门足有七八米高四五米宽，两边的门扇都是黑铁打造，看上去十分沉重，我都没有自信能一个人打开它。然而，弗拉爨萨斯却若无其事地走了上去，右手轻轻一推，一边的门扇就吱呀一声打开了。跟在他身后走进大门时，我也试着推了推已经半开的门扇……纹丝不动——弗拉爨萨斯果然是魔族，好大的力气。
走进大殿后，弗拉爨萨斯点燃了几个立式烛台，房爨中的一切终于呈现在了我的眼前……
大殿的地板用黑色的大理石铺成，墙壁采用深灰色的涂漆，给人一种偏暗的感觉。不过大殿里到处摆放着立式烛台，天花板上也有好几盏巨大的枝形吊灯，所以照明其实应该很充足。
沿大殿中心线两侧均匀排布着十二根粗大的立柱，每一根都需要四五人才能合抱。它们挡住了烛台的光亮，在大厅里投下了一条条浓重的阴影。
和大门相对的另一头，是一个微微高出地面的平台。平台背后的墙面上，用彩色马爨赛爨克拼接成了一幅巨大的壁画——画面中能看到众多的魔物和率领它们的高大身影。
“这是记录每一代魔王功绩的荣耀之墙。”弗拉爨萨斯轻声解释道，一边伸手指了指壁画右下角的地方，“那就是先王泰琉斯。”
弗拉爨萨斯的语气难得变得正经起来，我也受到他的感染，一丝敬意油然而生。
顺着弗拉爨萨斯的手指看去，壁画里的泰琉斯看起来和人类一模一样，穿着厚重的黑色板甲，正指挥魔族的军队抵抗人类的进攻。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奉神战争中的情景，但我猜测大概不是吧，因为那场战争的结果毕竟是……
壁画前摆放着一把装饰华丽的椅子，大概就是魔王的宝座吧。我走近看了看，发现王座的尺寸正适合人类。
“先王泰琉斯是魔人。”
解释的时机还是这么恰到好处，让人不禁怀疑弗拉爨萨斯真的会读心术。
“魔人？”
“诶，他们的数量非常少，所以很多人类都不知道吧。魔人是黑暗女神模仿人类创造的种族，外貌和人类几乎完全一样。他们有非常强大的魔法力量，但相对的寿命也和人类差不多，在魔族当中算是短命的种族。”
意外的，两个守护女神也喜欢互相抄袭啊。不过，回想壁画上泰琉斯的形象，以及面前这把适合人类尺寸的王座，也就由不得我不信了。
“魔王泰琉斯……”
死于爨勇者之手的悲剧魔王。人类对他几乎没有什么了解，而史书对那一段过去也讳莫如深，所以我到现在也无法勾勒出他的全貌。但是，诺翠丝、哈桑、弗拉爨萨斯，甚至就连不可一世的迪比谢都对他心怀敬意，可见他绝不只是一个英雄故事中的反派而已。
“总有一天，主人的光辉事迹也会被加入这幅壁画的。”
弗拉爨萨斯用认真的语气如是说道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我不禁失笑。
姑且不论我是人类这个事实，作为一个傀儡魔王，我真能留下什么丰功伟绩吗？更何况，魔王的丰功伟绩不就是战胜人类吗？我恐怕还没有那个决心啊……
……
因为城里没有白昼，所以时间感很容易错乱。好在，弗拉爨萨斯似乎能完美地把握时间。
参观完城内的重要设施之后，我吃了弗拉爨萨斯亲手做的晚餐——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太多了——然后就回到了寝室。
现在已经是真正的深夜了。
寝室的床非常宽大，睡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。我从来没有在这么豪华的床铺上睡过觉，所以刚开始还真有些紧张。不过，疲劳很快就驱散了紧张感。我脱掉裹在身上的毛皮衣服，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……
然而，虽然疲惫不堪，我却辗转反侧，无法入眠——
“……失去伊丽莎白、失去冒险者的工作、失去了父亲的剑，然后还居然变成了魔王，就连人类的身份也差不多快要失去了吧……西利亚斯·霍森啊，除了这具残躯之外，你到底还剩下了什么呢？”
心中一阵酸楚，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。
这是我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的软弱……不过，既然现在已经只有我一个人，就请原谅我吧。明天醒来之后，我还会是同样的西利亚斯·霍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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